于元林｜河边洗手的女人（5首）
泪水 罗婉湄（7岁）作
孟姜女哭长城
孟姜女哭累了
风雨替她哭
哭倒了秦皇霸业
再哭汉武雄图
长城还在
往一个弱女子的哭声里继续修
一个弱女子的哭声
至多是长城一个小小的缺口
孟姜女住进铮亮的青铜
继续哭
泪水的手指一点点抠挖
青铜里丈夫的遗骨
泪水的刀剑如雨
泪水的草木皆兵
泪雨中的九九八十一难
遍布于帝国的暮色
泪流成河
戴秦汉刑具的呐喊不断上涨
无尽的河流，无穷的远方
无穷的远方吞噬了无尽的河流
刘天容[1]与小妈[2]
1
火把与口号熄灭
众人星散
龙家坝的夜空，一弯新月
从昏迷中醒来
小妈小妈，你这雕花的窗
烛光为里，月光为表
一夜之间
哗啦啦全打碎了
窗外油菜花开得金黄
窗内小儿子睡得安祥
窗内窗外
都是不忍直视一触即碎的梦乡
小妈小妈，你这雕花的窗
泪水为里，露水为表
一夜之间
哗啦啦全打碎了
2
露水的脚踝
跑过尘土
泪水的碎片
飞过晨光
小清流河打开
清波之门
小妈从此成了
万千水滴们的小妈
3
三岁的刘天容在金黄的梦中醒来
灶上的馒头还冒着热汽
再没有小妈柔声应他
小妈为他蒸的馒头还冒着热汽
孤儿刘天容总算长大了
多次做了馒头沿河寻亲
当年被就地掩埋的小妈已无墓址
小清流河流啊流顾不上他的饮泣
小妈小妈，你这雕花的窗
乳房为里，馒头为表
孤儿抬头，窗外一轮满月
像受伤的馒头，像受伤的乳房……
偏矮子[1]之梦
流水淙淙的小河边
女人在洗手
一肩长发，背对尘世
哪个角度都看不到她的脸
是洗手
还是洗手绢
手绢上一条条紊乱的河流
交汇成她脸上看不见的风云和波涛
是地主婆，还是女特务
是被拐进村逃不出去的外省女
还是不能自证清白的烈媳妇
河水汤汤，在洗谁的罪孽
河边洗手的女人
流水可鉴她的心
她的心是一团雾
折翅了，不能再飞
我不忍离去，怕她寻短见
也不敢接近，怕她猛回头是个冤魂
我又怀疑在做梦
父亲或哪个祖先做过的同一个梦
她跳进河中像一个短见
她走出河水
像一枝被春风吹弯的
修长的哀歌
老屋之梦
我梦见我们一家团聚
阴冷暗黑的老屋
已故的父亲和家人一道
看一部名叫《包青天》的电视剧
历史盘结
但团聚的感觉很好
父亲仍是家的中心
煤油灯使人倍感踏实和温暖
我想为父亲添被子
找被子时发现河边洗手的女人
我想安慰她
又不知从何说起
被子自秦朝以来就没洗过
是否会弄脏她的身子
她似乎很冷，嘴唇乌青
我去灶间取炭，怎么也找不到火柴
河边洗手的女人
河边洗手的女人
洗她深爱的孩子的尿片
洗亲人的刀伤
洗流水的暗影
河水撕碎她白银的一生
回放河面，波光粼粼
银子碎了
火与冰的品性只能碎了
风割开水的嗓子
风割开土的嗓子
喑哑的大地什么时候才学会
哭泣或歌唱
河边洗手的女人
洗手，也洗河流
河流在苦难中
仅仅学会了沉默
中秋月像遗言
照临孤独的大地
又像一枚说不出话的银币
藏进乌云的手绢里
后半夜突然坠落
咣当一声
大地醒来
孤儿醒来
于元林，出版诗集《热爱与赞美》等，另有诗歌教材《诗课》，专著《语文教学思行录》等。有文章入选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华语教材。现为深圳第二外国语学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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